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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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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

夕陽最後一絲餘暉從祝熙語的臉龐滑落,她的身影在黑暗顯得裏愈發纖弱。自那場鬧劇開始,她就一直是這個表情這個動作,似乎無論發生什麽都無法打動她分毫。

“叮鈴鈴——”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祝熙語擡眸看著它直至掛斷,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在最後一道鈴聲將落時,祝熙語像才反應過來似的,走到客廳接起了電話。

“餵,我是侯政謙。請幫我轉交熙語。”

“哥。”祝熙語應聲,心裏有些忐忑。

“熙語,是我。小妹的事我已知曉。不要擔心,我會處理。不管媽媽和小妹說什麽,你都不要答應她們的要求。”原本就溫和的男聲在她應答後更加溫柔起來,他吐字不疾不徐的,似乎這些天鬧得所有人都不安生的事只是一件很小、很容易解決的問題。

祝熙語輕輕應了,和侯政謙交談了一會,話漸漸變得多了起來,到最後甚至主動詢問了很多侯政謙部隊上的事,一點也沒有剛開始惜字如金的模樣。

電話掛斷前夕,侯政謙告訴祝熙語讓她等爸媽一回家就讓他們回撥過來,他會一直在傳達室等回電。

祝熙語寫了張字條交代清楚這件事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從書桌上的相框背後抽出一封信。

信紙保存得很好,一絲褶皺也無,只有些泛黃,昭示著這是一封經過歲月洗禮的、主人很愛惜的信件。紙上字跡筆鋒銳利,但也掩不住寫信之人當時的喜悅溫柔,“選名祝熙語,祝咱們的女兒此生笑顏不斷,無懼無憂。”

祝熙語摩挲著熟悉得仿若已刻進心裏的字跡,望著相框裏高大挺拔的軍人和他身側淺淺笑著的溫婉佳人,酸澀的眼眶終於生出濕意,她喃喃低語,“爸爸媽媽,這一切都好沒有意思。我好想離開這裏,這次我可以離開這裏嗎?”

相框裏的夫妻溫柔地回望著他們的女兒,卻再也給不了回答。

祝熙語半夢半醒間聽見客廳傳來一道尖銳到刺耳的聲音,擡腕看了看表,九點三刻。

“侯政謙,那是你親妹妹!”憤怒到破音的怒吼很快被收住,換成那道似乎總是委屈又包容的溫柔嗓音,“小語的長相去下鄉是有些危險,可小希才十七歲,她身子一直不好,現在還在醫院躺著,我真的...真的不忍心。”

女聲已經帶上了哭腔,“政謙,求求你不要對媽媽和妹妹這樣狠心。我答應你好不好,我答應你,等你年底探親回家我就讓你帶她回部隊,只是一年而已,算媽媽求你。”

冀省軍區三師一團傳達室。一道格外挺拔的身影微倚在墻邊,容貌清俊的年輕男子捏著眉心,“媽,你怎麽能拿這件事逼我。”

一旁值班的接線員聽到這話更加安靜起來,試圖聽到這位頗負盛名的副營長更多的家事。侯副營一開始說得對呀,大妹妹長得太漂亮又自己有工作,沒有責任替他們承擔他們為心疼小妹造出的風險。

喬淮娟聽出兒子態度有些松動,自詡第一體面人的她此時一點也想不起來電話可能會被接線員聽到的事實,她趕緊道,“謙兒,就讓她替你妹妹去一年,我以後再也不阻攔你了。”

在旁邊坐著的侯海聞言眸光一閃,正想開口制止妻子的胡言亂語,轉瞬想起女兒躺在病床上蒼白脆弱的模樣,心究竟是軟了許多,他長嘆一口氣,終是沒再說什麽。喬淮娟見狀立馬對著電話追加一句,“你爸爸就在我旁邊,他也同意。”

侯政謙的話堵在了喉嚨裏,他今日下午接到了首都提前交代過的發小的電話,這才知悉了家裏這些天發生的事。他本是絕不可能答應這件事的,為此專門請了假守在傳達室準備和爸媽好好談談,打算徹底解決這場鬧劇。

熙語從小就沒離開過首都,且現在的下鄉插隊其實就是侍農,她怎麽承受得住那樣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更何況她的容貌是那樣的絕色,在首都尚且有擋不完的狂蜂浪蝶,侯政謙根本不敢想象放任她一個人去到本就貧瘠的農村,她會面臨多少惡意與危險。

但是,他的心思自從被母親察覺以後就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他被倉促送入軍中,這些年每每回家探親母親也是各種阻攔,他連和熙語單獨相處都很難。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父母好不容易退讓了,他絕不能錯過。等明日去打探一下靠譜戰友的老家,給熙語找個穩妥去處,再讓爸安排熙語過去。有戰友的親屬護著,這一年想必不會有誰不長眼地撞上來,只是要委屈熙語受點勞作的苦。但等到年底,他就可以帶著結婚申請回家,熙語一同意就可以立馬和他一起隨軍,再也不用回到鄉下。

侯政謙骨縫裏長出一些隱秘的興奮,他和母親約好明日中午再通話,便急匆匆回到宿舍去了。他們團裏有許多善良質樸的戰友,他得趕緊和他們談談,替熙語找到一個合適的去處。

接線員小戰士聽得雲裏霧裏,但結果已經很明顯了,那個可憐的姑娘被家裏所有人推出去替自己的親女兒擋木倉了。涉及到切身利益,本就傾斜的天平更是一傾到底。只是沒想到這個以風光霽月著稱的副營長,原來私底下並不如他表現得那樣公平正義,小戰士在心裏想著。

紡織廠家屬院。

掛了電話的喬淮娟長嘆一口氣,幾乎是癱在了椅子裏。即使事情大體上都在按照著她的設想進行著,但大兒子是家裏最出息、性子最強硬的孩子,沒解決他還是讓她無法真正安心。好在。她對著丈夫深深笑了起來,淚珠從眼角滑落,眼裏都是釋然。

喬淮娟倚靠在丈夫的臂膀上平覆情緒,想到自己始終被祝熙語壓了一頭的女兒,想到自己被祝熙語迷得忤逆倔強的大兒子,想到自己性格惡劣的小兒子,想到那個一直光鮮亮麗、備受呵護的女人,眸裏透出些痛快的恨意。終於,終於可以把這對惹人厭的母女徹底從她的生活裏趕出去了。

至於兒子所說的提前安排去處,她巴不得祝熙語死在鄉下,又怎麽會替她到處求人。兒子在部隊,天高皇帝遠,到時候隨便一個理由就能打發。知道真相時也不過覆水難收,憑祝熙語的長相在鄉下又能安生多久呢。她期待著那一天早點到來。

想到這裏她幾乎快忍不住笑意,強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起身敲了敲祝熙語的房門,“小語,可以出來和媽媽談談嗎?”

房門很快被打開,喬淮娟依稀看見床上正攤著一張老照片,她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親密地挽住祝熙語的胳膊。

祝熙語任她作為,聽著她唱念俱佳地表演了一番她的慈母情懷,直到最後那句“你哥哥也是同意的”才擡起眼和喬淮娟對視,喬淮娟的眼裏是赤裸裸的挑釁。

即使做好了準備,祝熙語還是沒忍住發出了一聲諷刺的笑,這一笑把對面兩人的慈父慈母面具都打破了。祝熙語不是不知道侯政謙那些小心思,但他不說她也不想主動挑明以免生出更多惱人的事端,畢竟她在這個家裏、這個大院裏一向沒有話語權。

想起剛剛聽到的喬淮娟應給侯政謙的“好處”,她又呵了一聲,這一聲裏的諷刺比剛剛還明顯。也是,他們才是一家人啊。以前那些好壞從未涉及到侯政謙自身的利益,才顯得很是情深,但實際上的他根本擔不起她最後的遲疑和希冀。

喬淮娟和侯海差點忍不住斥她,這兩聲笑太刺耳了,但想到自己這些年在大院苦心經營出的好名聲,還是忍了下來。正在他們按捺不住想要直接詢問時,就見祝熙語又笑了,這一笑絢爛得刺眼。

她本就生得嬌艷,只不過平時總冷淡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裏盛著的淡漠和厭世太過惹眼,讓觀者很容易就忽視了她五官的精致。但此時她的笑豁然又明媚,眼角眉梢的陰郁被笑意覆蓋,小巧的梨渦窩在頰邊,撩的人心裏癢癢的,本就極盛的容貌因此更加逼人。

喬淮娟看得心裏更恨了,這些年來,不管她做了什麽努力,別人總還是會對祝熙語懷有一分善意,就是因為這副好臉蛋。

祝熙語發現下定決心後竟然比想象的還要痛快。她被綁著翅膀關在這名為家的牢籠裏整整十三年了,看著錦衣玉食其實處處都暗藏著算計和代價。

她雖已成年,但竭盡全力也只不過是靠著自己考進了宣傳科,其實還是生活在侯海和喬淮娟編織的巨大輿論牢籠裏。她實在受夠了這樣密不透風的生活,受夠了侯家眾人光鮮面皮下令人作嘔的醜陋嘴臉和永遠填不滿的欲望溝壑。

既然命運替她撕開了一個口子,哪怕前路再未蔔,她也要拼死闖一闖。她在心裏默念,“對不起媽媽,這些年我都乖乖聽你的話忍耐地活著,等小舅回家,等爸爸犧牲的真相。但這次,我不想再坐以待斃了,哪怕會死,我也要自己走出一條路。撕下他們的面皮,拿回外公的東西,尋找爸爸和小舅遇難的真相。保佑我吧,媽媽。相信我吧,媽媽。”

祝熙語握緊手裏媽媽生前最愛的吊墜,毅然擡起頭,朗聲,“好啊,我下鄉。”

說完,不顧那兩人是如何錯愕懷疑,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只剩一天了,還有許多事要在走之前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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